2020年7月29日,在一场媒体交流会上,旷视科技联合创始人兼CEO印奇在谈及公司IPO进展时“自信”回应:“现在公司现金流很充裕,上市已经不是旷视科技特别急需的事情。”
这句话的背景是,此前不久,有媒体传出消息称,早于2019年8月就向港交所提交IPO申请的旷视科技,中止了港股上市进程。随后旷视科技官方出面辟谣,称中止港股上市消息不属实。
蹊跷的是,2个月后,即2020年9月,“不急上市”的旷视科技与中信证券(600030.SH)签署了科创板上市辅导协议,拟采用公开发行中国存托凭证(CDR)的方式登陆资本市场。
公开资料显示,旷视科技成立于2011年,以人脸识别起家,以物联网作为人工智能技术落地的载体。在业内,旷视与商汤科技(00020.HK)、依图科技、云从科技(688327.HK)一起,被并称为“AI四小龙”;而旷视作为四小龙中资历最老,也是最先试水IPO的一位,曾被寄望最有可能摘得国内“AI第一股”的桂冠。
然而,随着2021年商汤科技抢滩登陆港交所、2022年云从科技在A股科创板敲钟,“AI第一股”的称号悄然易主。而旷视科技的资本征途似乎仍然扑朔迷离——2022年3月31日,公司在提交注册半年后,因财务资料过期而中止注册,不过5月16日上交所官网显示其已被恢复发行注册程序。这是否意味着旷视的上市即将来临?
在上市之路上搁浅三年之后,既无融资“补血”,又未实现盈利的旷视科技,是否还有底气喊出“不差钱”的口号?
从“拓荒牛”到“独角兽”
1950年,英国科学家阿兰·图灵在发表的《计算机器与智能》中,首次提出计算机与智能的关系,并设计了著名的“图灵测试”,这被视为开创了人工智能理论的先河。为了纪念这位“人工智能之父”,美国计算机协会(ACM)于1966年设立了“计算机界的诺贝尔奖”——图灵奖。
2000年,基于在计算机科学领域的卓越贡献,ACM将2000年度的图灵奖授予计算机科学家姚期智,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获此殊荣的华人科学家。2004年,姚期智归国加入清华大学担任全职教授,并于次年创办了清华学堂计算机科学实验班,即“姚班”。
“半数英才在清华,清华半英在姚班”,被誉为中国计算机界“黄埔军校”的姚班,日后为中国输送了无数计算机商业精英,也培养出一批新生代技术派人才,其中就包括旷视科技的三位创始人——印奇、唐文斌及杨沐。
2011年10月,在中国人工智能尚未觉醒的当下,印奇等三人共同出资成立了旷视科技。“姚班三剑客”的标签让该公司从诞生之际就自带光环——成立当年,旷视就获得来自联想之星和联想创投的数百万元天使轮融资。
不愧于“学霸团队”的头衔,成立不到一年时间,旷视科技就推出国内首个人脸识别云平台,命名为“Face++”。凭借这一产品,旷视团队不仅斩获当年创业黑马大赛年度总决赛冠军,也因此赢得了资本的青睐——2013年,联想创投再次携手创新工场,向旷视注资数百万美元A轮融资。
对于旷视科技而言,真正的里程碑始于2014年。彼时,支付宝正在探索更加便捷的支付方式,而旷视也在寻找技术落地的方向。二者一拍即合,不久之后便合作开发出了基于人脸识别技术的“刷脸支付”功能。次年3月,阿里巴巴(09988.HK)创始人马云在德国汉诺威通过刷脸支付在淘宝买下一张邮票,瞬间技惊四座。这是中国人脸识别技术应用到商业领域的首个产品雏形,也是旷视实现商业化落地的开端。
跟支付宝的成功合作,让旷视科技名声大噪。叠加2016年人工智能风口爆发、2017年姚期智加盟担任公司首席顾问,使得旷视一时间成了AI界最受瞩目的资本宠儿之一。根据天眼查信息显示,2015-2019年,旷视吸引了启明创投、富士康、阿里巴巴等多家知名投资机构,先后完成4轮融资,累计融资金额超过13亿美元。在完成最后一轮融资后,旷视的估值也被抬高到了40亿美元。
根据旷视科技向港交所递交的招股说明书,截至2019年,阿里巴巴通过淘宝中国间接持有旷视14.33%股份,蚂蚁金服通过全资子公司API (Hong Kong) Inestment Limited间接持有旷视15.1%股份。这意味着阿里系成了旷视最大的股东,合计持股29.41%。
从联想系走到阿里系的这8年,旷视科技实现了从“拓荒牛”到“独角兽”的快速蜕变,在人工智 能领域占据着不可替代的引领者地位。
坎坷上市路
或许是此前的道路过于顺风顺水,旷视科技在踏足IPO之后一直坎坷不断。
2019年8月,旷视科技第一次向港交所递交了招股说明书,然而仅仅2个月后,公司就在海外遇搓。此后,有关旷视“未能通过聆讯”、“中止港交所上市”等传言不断流出,但公司方面及管理层对于上市进展始终三缄其口。
直到2021年3月,上交所官网披露,旷视科技首发申请科创板上市获受理,人们才开始意识到,原来旷视已悄然将上市目的地从港股转到A股。遗憾的是,这一腾挪并没有给旷视带来好运。
伴随着最新招股书及后续多次关于证监会问询回复的披露,旷视科技内部诸多隐患逐渐浮出水面。其中,与大股东的关联交易、数据安全合规,以及两版招股书财务数据存在差异等问题,成为外界关注的焦点。
关联交易方面,财熵根据旷视科技披露的招股书统计发现,2018-2021年上半年,公司向阿里巴巴、蚂蚁集团等“供应商”购买云端服务和硬件,合计发生关联交易金额约7675.38万元(货币单位:人民币,若无特别注明,下同);此外,公司也向阿里系提供消费物联网、城市物联网、供应链物联网解决方案等服务,合计发生关联交易金额约3649.97万元。
而作为旷视科技的重要投资方兼背后股东,蚂蚁集团于2017年、2018年位居旷视前五大客户行列,每年为公司贡献超2000万元的销售数据。或因如此,证监会曾对“大股东是或否参与公司经营”提出质疑,对此,旷视方面表示“API及Taobao China两家股东未实际参与公司生产经营,未实际控制公司”。近几年旷视似乎也有意减少对大股东的依赖,2019年起,公司的前五大客户中已经看不见蚂蚁集团的身影。
除了股权与合作关系,旷视科技与蚂蚁集团之间产生的数据安全合规问题也颇受证监会重视。
事实上,从2019年被曝使用AI技术监控课堂,到2020年创新工场董事长李开复“口误发言”——“早期帮助旷视,寻找合作伙伴,包括美图、蚂蚁金服,让他们拿到了大量人脸数据”,围绕旷视科技的数据安全争议始终未曾停歇。在首次发行及注册环节中,证监会就重点围绕旷视获取、处理及使用数据的合法性等问题进行了问询。
对此,旷视科技回应称“对于技术、业务及产品(或服务)中涉及发行人获取、处理、使用数据的环节,已制定一系列合规控制措施,符合《数据安全法》等相关法规对于数据获取、数据安全管理、数据使用的相关规定”。其亦强调“不存在数据(信息)泄露、遗失等数据安全问题,以及因此受到投诉、处罚或诉讼等数据安全纠纷”。
在数据安全问题饱受争议的同时,旷视科技的财务数据也存在一定的疑点。
对比旷视科技最新递交的A股科创板招股书与此前的港股招股书会发现,公司在营收、毛利、存货等财务数据方面存在不同程度上的变动,尤其是2018年的营收数据出现了较大调整。港交所招股书显示,旷视2018年的营业收入为14.27亿元,而这一数字在科创板招股书中显示为8.54亿元,减少超过5.7亿元。
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差异?
旷视科技在回复证监会问询时解释称,主要是因为“新收入准则实施时间不同导致的差异”、“项目制合同业务两地实务处理上的差异”、“收入确认具体适用政策的调整”。
上述缘由看似客观合理,但实质上暴露了旷视科技更大的风险隐患。财熵注意到,旷视在《发行注册环节反馈意见落实函之回复》(下称“《回复函》”)中提到,收入确认调整与“公司面临的市场环境和业务风险的变化”有关:譬如受人工智能领域竞争激烈、新冠疫情等因素影响,部分最终用户的需求发生变化,进一步导致集成商降低对公司的付款意愿和能力。
旷视科技在上述《回复函》中坦承:“自2019年开始至2020年,部分合同仍未回款,账龄持续延长,逾期款项逐渐增加,已超出同行业企业回款周期。”
不过旷视科技的回复并未完全打消监管层的疑虑。2021年12月29日,证监会对旷视下发了注册阶段的第二轮问询,首要地便要求公司说明两次申报收入差异涉及的合同数量,以及对营业收入的调整是否符合企业会计准则规定等。但截至目前,证监会官网尚未披露旷视对第二轮问询的相关回复。
深陷盈利困境
2021年12月30日,商汤科技登陆港交所,上市后市值最高一度突破3200亿港元,但不到一年时间最低跌至约520亿港元,蒸发近2700亿港元;无独有偶,云从科技上市后市值从最高230亿元跌至最低123亿元,近乎腰斩。
股价暴跌的背后,体现了资本市场对AI公司连年亏损及商业化前景的担忧。作为同台竞技的对手,旷视科技也避免不了类似的焦虑。
根据A股招股说明书显示,2018-2021年上半年,旷视科技的营业收入分别为8.54亿元、12.6亿元、13.91亿元和6.7亿元。营收虽呈增长趋势,但旷视并不赚钱,报告期内公司的净亏损分别为28.00亿元、66.39亿元、33.27亿元和18.65亿元;扣非后的净亏损分别达5.65亿元、12.49亿元、15.47亿元和9.39亿元。
对于亏损的原因,旷视科技表示,主要是因为优先股以公允价值计量导致的账面亏损,以及公司正处于发展期,投入大量资源用于研究创新及市场开拓。
根据招股书显示,若扣除优先股公允价值变动(不含优先股相关的衍生金融工具)损失,2018-2021年上半年,旷视科技的净亏损分别为5.32亿元、12.62亿元、14.05亿元和9.39亿元,尚未实现盈利。
从公司财务数据看,持续的高研发投入,是旷视科技亏损的重要原因。数据显示,2018-2021年上半年,旷视的研发投入分别达6.06亿元、10.35亿元、9.99亿元和5.93亿元,占总收入的比例为70.94%、82.15%、71.87%和88.49%;若再加上“三费”费用(销售、管理、财务),公司基本费用支出合计分别达12.18亿元、17.54亿元、19.94亿元和11.46亿元,占各期营业收入的比例为142.62%、139.21%、143.35%和171.04%,明显入不敷出。
当然,持续巨额亏损,本质上也反映了旷视科技商业化能力的不足。从业务角度看,消费物联网、城市物联网、供应链物联网是旷视的三大商业化落地场景。
消费物联网是旷视科技最早进行商业化的领域,其可分为云端SaaS类服务与移动终端类的软件授权服务,应用场景主要包括网络身份认证、手机解锁等。该业务的成本主要是公司自主研发的软件产品,毛利率相对较高,2018年以来毛利率均维持在81%以上。但由于收入增速不及其他业务,近年来消费物联网解决方案的业务收入占比总体呈下降趋势,从2018年度的31.03%下降至2020年度的18.47%。
供应链物联网则是旷视科技2017年进入、2018年落地的新业务,目前应用场景主要集中于智慧物流领域。近年来该业务收入增长较快,但总体规模较小,2020年收入占比为15.71%。
城市物联网解决方案是旷视科技的主要收入来源,2020年收入占比高达65.82%。但从某种程度来看,该业务算不上是一项好生意。
旷视科技的城市物联网解决方案通常以软硬件结合的形式交付,其中底层算法、操作系统等核心软件由公司自主研发提供;服务器、摄像头等解决方案硬件载体通过采购第三方产品或由ODM/OEM厂商代工生产。
财熵查阅旷视科技招股说明书发现,2020年软件占城市物联网解决方案业务收入比例为16.35%,硬件+服务合计占该业务收入比例约为50%。可以发现,旷视不断强调的“AI定义硬件”,实质上或还是以售卖摄像头和服务器为主。
但由于旷视科技的服务器、摄像头等硬件主要通过对外采购或代工生产,成本相对较高,因而毛利率明显偏低,2020年公司的城市物联网业务毛利率仅有26.13%,2021年上半年进一步下降至20.96%,拖累了公司整体的毛利率水平。截至2021年6月底,旷视整体毛利率为34.45%,明显低于同行业平均64.6%的毛利率水平。
此外,旷视科技的城市物联网解决方案主要应用于智慧城市及智慧建筑管理,包括公共安全、交通管理、城市管理、园区以及商业网点等多种城市场景。而在这些领域,商汤科技、依图科技、云从科技、云天励飞等技术型科技公司,以及海康威视(002415.SZ)等智能化转型的硬件厂商皆有所布局,旷视面临的竞争压力不小。
在“流血不止、造血不足”的背景下,旷视科技的现金流能力令人堪忧。根据招股说明书显示,2020年及2021年上半年,公司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分别为-10.33亿元和-6.90亿元;购建固定资产、无形资产和其他长期资产支付的现金为2.05亿元、0.79亿元;而同期账上的现金及现金等价物为17.85亿元、9.87亿元。
这意味着,公司账上现金对于公司的经营及投资支出可谓捉襟见肘。
财熵注意到,旷视科技在招股说明书中披露,此次发行公司预计募集60亿资金,其中12.6亿将用于“补充流动资金”。
此外,旷视科技因多轮优先股融资造成应付债券金额较大,使得资产负债率显著高企。2018-2021年上半年,公司资产负债率分别为208.54%、253.18%、318.37%和383.43%。旷视科技在招股书中指出,“可转换可赎回优先股将于公开发行后自动转换为普通股,因此待公司上市后,其资产负债率将回落至正常水平”。但时至今日,公司的上市时间仍未敲定。
据天眼查信息显示,目前距离旷视科技最后一轮融资已经过去3年多,在AI商业化前景不明的情况下,资本已有明显的退潮迹象。持续亏损,上市无期、融资艰难......旷视的前途似乎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在2020年7月的交流会上,印奇认为,AI经过2016-2017年的快速爆发,已经进入产业“深水区”。根据技术Gartner成熟度曲线,AI正处在“死亡之谷”的泡沫期,即科技成果还无法有效地商品化、产业化。至于AI企业什么时候能走出“死亡之谷”,印奇推测需要18-24个月。
如今来看,这一时间周期已经结束,但旷视科技似乎还未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内容来源: 财熵
作者:吴楠